柳宗元与双牌
文/田日曰
说柳宗元与永州事,或许怎么说都不为过。而要说柳宗元与双牌,料想会有很多人反问:柳宗元与双牌真有关系?如同通常所说“永山永水出永州”这句话,也有不少人并不认同一样。
清嘉庆《零陵县志》记载:“永(州)南一百余里,永水出焉,汇于潇,永州之名由此。”清道光《永州府志》载:“城南百余里,山水环抱,秀气所聚,林茂而田腴,其山名永山,水即永水也。郡以此得名焉。”
旧时,古永州与古道州,是两个并行的州,以今双牌境内的单江岭即都庞岭余脉为界,南为道州,北为永州。年以前,双牌还不是一个独立的县级行*区域,今双牌县治所在地泷泊镇辖内永山永水即为古永州的最南端。永山发祥永水,永水与有泷河之名的潇水汇合之后,冲积形成永州这方沃土。因此,说“永山永水出永州”,当然是没有丝毫问题的。
永贞革新失败,永贞元年(年)九月,柳宗元被贬为邵州刺史。十一月,在赴任途中,柳宗元又被加贬为永州司马,其实叫“司马员外置同正员”,即在原有编制之外设置,享受正式官员一样待遇。
他真的能享受同级别正式官员一样的待遇么?非也。这从他给写给一个叫许孟容的好友的信中可看出端倪:“今其*与,幸获宽贷,各得善地,无分毫事,坐食俸禄,明德至渥也。尚何敢更俟除弃废痼,以希望外之泽哉。”他与其他同被贬谪的人,同属于只拿着工资,却没安排具体工作的闲差。
既然是贬谪,甚至就远不是闲那么简单,其中还必然包含相应惩戒在内。
元和元年八月,朝廷特意下了一道诏书,规定:“左降官韦执谊、韩泰、陈谏、柳宗元、刘禹锡、韩晔、凌准、程异等八人,纵逢恩赦,不在量移之限。”贬官期间不能丁忧,不能休、退及请假,不能离开指定的地方,是一种变相的监禁。只不过比监禁自由度稍大一些,可在贬所周围四处悠游而已。
到永州后,柳宗元连居住的地方都没有,最初只能暂居龙兴寺。异常艰难的生活,以致于到永州半年,母亲就因病去世。恶劣的环境,水土不服,亲人离世的打击,加上*治上失意,严重影响到身心健康,以至“百病所集,痞结伏积,不食自饱。或时寒热,水火互至,内消肌骨。”
直到年离开永州,柳宗元在这生活十年。其间游历山水佳境,结交士子闲人,写下《永州八记》等不朽名篇。《柳河东全集》所收多篇诗文中,有篇成于永州。
游*溪记
发源于双牌阳明山大*江源后龙洞的一条清溪,一路汇聚众多支流,向山麓奔行。然后蜿蜒西流,穿越福田、邮亭圩,经祁阳白水汇入湘江。百余公里,源远流长,灌溉千顷良田,造福两岸乡民。这便是柳宗元《游*溪记》中的*溪。
并不太自由的柳宗元,怎么会写出这篇《游*溪记》的呢?
唐元和八年(公元年),永州大旱,柳宗元被时任刺史韦彪召去,陪同去城外七十里、阳明山脚下的*神庙求雨。本是无神论者的柳宗元,曾在《答刘禹锡天论书》中提出:“生植与灾荒,皆天也;法制与祸乱,皆人也……其事各行不相预,而凶丰理乱出焉。”认为天地、山川、元气等运动变化是自然而然、不以人意志为转移的。虽有傲骨,但被贬谪在此,他不得不从命。此行去*溪,他也有很大收获:写有一篇散文《游*溪记》及《入*溪闻猿》和《韦使君*溪祈雨见召从行至祠下口号》两首诗。
《游*溪记》记录了他游览*溪美景的情形,借观赏奇丽山水景物,表达自己思想情怀。他说道:“北之晋,西适豳,东极吴,南楚、越之交,其间名山水而州者以数百,永最善”。用一个“善”字来区分别之山水,筑构出自家的诗意园林。其实,他在此亦有一种人溪互怜的寓意。因为久居南荒,他似乎觉得自己被朝廷忘记了,心中难免抑郁孤寂;而*溪山水之胜,不为人所知,孤独正好相同。
所以,柳宗元末段写*神时,说他是因失去*治靠山而逃居此地的,与自己遭遇何其相似。而*神为人时做了不少好事,死后被人们立祠纪念,是其心目中理想人物。尽管在后人眼中,《游*溪记》并未得到广泛传扬,影响似乎不及《永州八记》。但是,方家们却不这样看。比如近代文学家林纾,他在《柳文研究法》中,盛赞“*溪一记,为柳州集中第一得意之笔。”
毁鼻亭神记
唐元和七年,薛伯高任道州刺史时,见当地人十分崇敬象,水旱必祈,颇为不爽。
薛伯高认为,“象之道,以为子则傲,以为弟则贼,君有鼻而天子之吏实理。以恶德专世祀,殆非化吾人之意哉!”这样一个有伤教化的形象,怎能有资格受到这般顶礼膜拜呢?于是,他下令毁了象王祠。为体现尊崇儒家正统,他又下令把拆象王祠的砖瓦木料拿去新建文庙和学堂,并改地名有庳为江村,意即江边村落的意思。再邀请被贬为永州司马、同为河东(今山西永济)老乡的柳宗元写了篇《道州毁鼻亭神记》(翟满桂《柳宗元永州事迹与诗文考论》),其中有“撤其屋,墟其地,沉其主于江”句,对拆象王祠所为大加褒扬,以图“记其事以遗后世”,以期摧毁象在人们心中的地位。
柳宗元写下这篇文章之前,究竟去没去过远离古永州的古道州,如今,都还尚无证据给出令人足信的结论,我们姑且暂不纠缠于此。道州薛刺史以拜会永州刺史的名义,顺便探望贬谪于此的同乡柳司马,则不是什么很难的事。就着几杯小酒,一起切磋着写这篇《记》文,又怎么不可以呢?
从历史角度看,当年毁象祠是完全没有必要的,况且也是徒劳的。
象封有庳后,诚服于舜的宽仁,从此感恩悔过,勤*为民,把*河流域中原地区先进农耕文化和道德文明带到南方,教百姓渔猎和茶事,深受拥戴。象去世后,百姓在潇水岸边建起一座象王祠供奉和纪念他。有庳也称有鼻,因此象祠亦称鼻亭,象亦称鼻亭神。直到唐代,象祠依然存在。明道州太守王会有诗《过庳亭》云:“有庳数千载,人犹说象王。江村存庙貌,野老共烝尝。傲德应非古,神明合有常。绾符淹旧国,瞻拜几徜徉。”
薛伯高毁祠禁祭,并没被当地百姓买账。等他一走,老百姓又自发出资重建象王庙、塑起鼻亭神像,一如既往地春祭秋祀。明朝天启六年,道州知州李嵊慈撰《重修象王祠碑序》于祠内。清《道州志》有曰:“象祠在州北六十里江村,即鼻亭庙。古老传言,舜葬九疑,象来至此,后人立庙,名曰鼻亭神,唐薛伯高毁之,后乡人复建”。直到二十世纪六十年代,潇水之上修建大型水库——双牌水库后,象祠才因蓄水而被淹没江底。
虽然柳宗元之文词章曼妙,但因所写的是毁鼻亭神,后人记得这文章的,真不太多。而在薛伯高毁亭七百年后,千里之外的贵州水西,土司安贵荣顺应苗民请求修缮象祠,也邀请贬谪在那的王守仁(又名王阳明)写了篇《象祠记》,其中有“唐人之毁之也,据象之始也;今之诸夷之奉之也,承象之终也”的话。象曾为“浪子”不假,但“浪子回头金不换”。百姓始终把他当神来祭祀,正好说明百姓心中终究还是自有一杆秤的。
王阳明与柳宗元,单就两人的文章比,谁优谁劣,恐怕难有定论。但因为王阳明所写的是修建象祠事,他那篇《象祠记》被收入了《古文观止》,自然会传诵得更广一些。
田日曰,瑶族,道县人,现供职于湖南双牌县,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,中国西部散文学会会员,湖南省报告文学学会会员,有作品见于各报刊,著有散文集《潇水清清永水流》。